
出乎意料之外的,面对云平和叶雨蝉两位外来者,被底下那群爱交朋友称之为极其排外的人,并没有提出要把他们俩现场烧烤的请求。
与之相反的——
那本该桀骜的头颅缓缓低沉下来,仿佛是对叶雨蝉怀揣无上敬意般,尽管无法看到那张阴沉的脸,但其九十度的弓腰的谦卑姿态依旧表明了他们没有恶意。
老云可不相信会有人在烧烤前对着羊肉串弯腰低头的。
“神……”
低沉且富有磁性的话语从那名高大结实的壮硕人影口中吐出,他将胸口那本古朴的书籍拥入怀中,满怀敬意地让其紧贴自己的心脏。
神?
雨蝉妹子望着朝自己鞠躬,姿态谦卑的这位魔族,大脑突然有些转不过来。
她就一普通的修士,怎么突然就成神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呢,低沉的话语再度传出——
“……说要见你们。”
……
这年头怎么还有人说话不说完,故意顿个十秒钟的……
叶雨蝉松了口气,转头望向了满脸了然之色的云平,意思很明确——
“咋整?”
“还能咋整?”云平凝望着眼前这名魔族怀中所拥抱着的古老书籍,微眯起双眼,淡道:“按照他的说法,那位【神明大人】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了,而且咱本来就是冲着他来的,总不能现在打退堂鼓吧。”
仔细想来,确实是这么回事。
先前云平为了确定自个儿并没有来到另外一片空间而释放了自己的神识,估摸着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远在宫殿某处的阳雀英火给察觉到了吧。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动用神识,稍微隐藏一下或许他还真未必能察觉,但这儿可是他的宫殿,是他的地盘,他要是再察觉不到,那这极致之位可就浪得虚名了。
叶雨蝉微妙地点了点头,稍显怯懦地望着面前始终低着脑袋,对二人敬意满载的魔族人士,轻声问道:“那我们现在是……”
“我……”
他再度开口,和先前一样,仍然只有一个字。
并且值得一提的是,他这回还把【我】这个字儿的后音拉得特别长——
叶雨蝉和云平就这么盯着他,他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继续拖着长音,持续了约莫半分钟的时间——
不得不承认,魔族这口气还真够长的。
“……来带你们去见神。”
云平估摸着是这家伙气不够长,要是气再长点,他这一句话能拖到下个时代开启。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重新挺起了胸膛,面色木讷地对着叶雨蝉点了点头,旋即侧身为叶雨蝉和云平让出一条道路——
“请……”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原地不动,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十秒钟后——
“……随我来。”
这魔族的脑子是不是被那古书籍敲过??
望着那总算开始以正常生物的姿态行走的一众魔族,叶雨蝉拽了拽身旁云平的衣袖,面色复杂:
“老流氓,你可别告诉我这也是某个魔物种族的特性……”
“不……”云平嘴角一扯:“很显然,只是他脑子有毛病而已。”
跟在这位魔族的身后,云平与叶雨蝉慢慢深入到了这片宛若城邦般的区域的内部。
再准确一点——是来到了城邦的中心。
这里虽然是宫殿内部,但似乎加持了空间阵法,而且级别还不低,少说也是七阶以上,从方位来看,还不止一个。
第二层似乎是专门安排给这些魔族住下的,房屋大多比较简陋,就算有所装饰,那风格也多多少少有些猎奇——没办法,你不能要求魔族的审美和人类审美一致,他们可不会觉得金玉碧蓝石有多好看,相比之下,他们更喜欢把魔物的尸体和泥土混合起来。
甚至有些时候,他们还会把死去的魔族亲人的骨灰也葬进泥土里,然后用这些泥土和自身的灵元制造出一间新的屋子。
所以在拜访魔族时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尽量别碰他们家的墙,没准人家祖宗往上十几代都在里头呆着呢。
“这里是……”
第二层的中心,倒不如说,那简直就是岚天帝国王都的翻版。
以一座通天高塔为中心,四面发散而去的,是四通八达的道路,所有的房屋建筑全都是建立在这些道路两侧的,而这些道路最终指向的,全都是这座通天之塔。
塔身呈耀红色,棱角处装有些灼热的炎珠,与寻常高塔不同的是,眼前这座通天塔虽然设立了数十个楼层,但每个楼层上方却根本没有出现门扉或窗。
唯独底层才有一扇约莫三米高,样式朴素却刻印着太阳痕迹的大门。
一如既往地停顿——
“……神之塔。”
神之塔。
在说出这三个字的同时,魔族人士脸上洋溢着名为信仰的圣洁光辉。
俨然一副虔诚信徒的模样。
嗯,说出来虽然有些别扭,但的确是这样没错——
从魔族之渊里爬出来的魔族,是穿着打扮严谨,并且信仰始终坚定的信徒。
——得亏这世界上没有耶稣,要不然魔族穿着牧师袍撒圣水喊哈利路亚那画面的违和感实在太强了。
砰——
魔族那宽厚的手掌按在了大门两侧,他并没有选择推门而入,就只是将手掌按上去。
随之而来的,是众人脚下的地面突然升腾起一座圆形四层阵法。
还没等叶雨蝉看清那阵法上复杂的古文字呢,曾经出现过一次的高空坠落感便再次席卷全身。
“由此……觐见神。”
嗡~
恍惚间,叶雨蝉仿佛看到了纯白光景下,格外炽热耀眼的烈阳。
那是太阳。
毫无疑问的,真正的太阳。
但那说到底也只是【仿佛】而已,因为呈现在面前的,是无法称之为太阳的生物。
庞大。
望见那生物的刹那间,除了庞大二字之外,叶雨蝉想不到任何其他可以形容的词汇。
因为实在大得出奇,也大得可怕。
火焰的羽毛呈橙金色,仿佛被高温熔铸过的铁块般耀眼,光是那羽毛,估摸着就有人类普通居房那么大,至少叶雨蝉看得清清楚楚——
放眼望去,除却那偌大的生物之外,便无他物。
的确,这里是一片火海,但硬要说的话,火焰便是它本身,它本身便是躁动不止,宛若海洋的火焰。
“喂喂,这个也太……”
不知何时,叶雨蝉切实地感受到了热意。
是真的热意——
先前因为雨蝉这丫头一直在喊热,所以老流氓便打了几道法决用以将外界的灼热与她隔开,之所以她之前还是觉得热,那纯粹是心理作用。
但现在不同。
她能感觉得到,老流氓用以隔绝热量的法决,似乎出现了微妙的裂隙。
云平的法决出现崩裂现象,这可是至今为止遇见的第一次!
叶雨蝉的手不知何时已然被云平所抓住,老流氓双眸微眯着,似乎是在疑惑什么,凝望向面前那庞然大物的神色逐渐泛起丝丝阴沉。
他很清楚眼前的庞然大物是什么。
也正因为再清楚不过,所以才会如此疑惑。
“好久不见。”
火海窜动两下,从那无边无际的烈焰中,慢慢升起了两条弯曲的金色的灼热之角。
紧接着便是那仿佛遮天蔽日般的头颅——有着宛若孔雀般优雅,却燃烧着熊熊烈焰的脑袋,其上那两只弯曲的角颇具威严。
望见那硕大头颅的瞬间,叶雨蝉近乎是不有自主地将其与印象中的某个神话生物联系在一起。
——朱雀。
它匍匐着,脑袋就这么耷拉下来,似乎有气无力地盯着云平和已经瘫在轮椅上起不来的叶雨蝉,纯金色的瞳孔中雄浑的火焰在不停地燃烧。
它微微瞥了眼在不远处宛若侍从般鞠躬不动的那些魔族,后者顿时会意,向它跪拜了三次之后,便踏入了火焰之中,消失而不知去向。
于是乎,纯白色的光景,纯粹火焰的空间内,只余下它和云平二人。
“是挺久了。”云平抬头,仰望着那偌大的头颅,“多少年了?”
“谁记得那种事。”
它的声音很轻柔,但这股轻柔之中,似乎又带着些许高人一等的桀骜。
——就好像是霸主对弱者的温柔一般。
“老流氓……它,它就是……”
叶雨蝉甚至不敢出手指向眼前这仿佛从神话里走出的生物,颤颤巍巍地问道。
云平点了点头,与那双金色的眼珠对视:“这是阳雀英火。”
“可是为什么它和我们之前遇到的极致……完全不……”
完全不同。
银寒雪冰的优雅,幽冥鬼火的妩媚,尽管他们都是极致没错,但至少不会和先前的阳雀英火一样啊……
“这是我真正的模样。”
对此叶雨蝉的问题,阳雀英火很坦率地回答道:“其他人有些已经遗忘了他们最初的模样,才会以人类或者其他的样子生存下去,我和他们不一样。”
“这是……极致真正的……”
覆盖方圆数里,宛若洪荒巨兽般可怖的存在。
云平从纳戒里搬了个凳子,为了确保凳子不会坏,他又甩了几个法决上去,旋即就这么随意地坐在了火海之上。
“我想以咱们俩的关系,就没必要寒暄了吧?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你应该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我知道。”
金色的瞳孔,凝视着轮椅上的叶雨蝉。
霎时间,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神识扫过叶雨蝉的整个身体,她的神魂在那一刻仿佛不属于自己了一般,整个躯体完全受他人摆布。
阳雀英火晃了晃脑袋,从上滚落下的炎土如同陨石般坠落在远处的火海平面上。
“深渊怖冰。”它有些嘲弄地望着云平,“没想到,你三世为人,三世之妻都有如此劫难,这或许就是违逆上天的代价吧?”
“她是我徒弟。”云平神色渐渐变得冷淡,他很不喜欢阳雀英火提起以前的事:“比起这个,深渊怖冰的侵蚀,全世界只有你能治。”
“徒弟?”
阳雀英火饶有趣味地看了一眼叶雨蝉,饱含深意地说了一句:“当年的那两位,与你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
“你治还是不治?”
根本懒得和这家伙继续废话,云平的语气倏然凛冽起来。
阳雀英火似乎也察觉到云平并没有继续和自己说笑的打算,转而正言道:
“既然你这么心急想要答案的话,那我就告诉你……”
它顿了顿,再度开口时,却是冰冷之语。
“我治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