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什么是命运?
命中注定。
无论如何都逃不开,竭尽全力地思索能够破解那既定未来的方法,最终却也只能消逝于那名为因果的死律上。
“你是魔……”
镜中的段星辰,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死死地扼住少女柔弱的脖颈。
那完全漆黑,毫无任何外色可言的双眸在少女面前不断地、不断地放大,双方的眼珠近乎都要贴合在一起。
而少女所能见到的,仅仅不过是那一片黑。
“你的身体里流着古魔的血,你的命是古魔的命,你的神魂是古魔的神魂,你的父母,你的血肉,你的骨头,你的一切——”
张合的嘴唇,流淌下粘稠的血液。
污浊的黑泥,顺着脚下焦黑腥臭的土壤,不断地向四周蔓延着,侵蚀着这方世界。
天空染着血,是红的,比世间任何一朵娇艳的红花还要浓上几分。
哗啦啦——
雨。
从天空落下的液体,狂乱无序地轰刷在少女身上。
那不是雨。
少女身上纯白的羽衣渐渐浮出一朵又一朵绚烂绽放的血色之花,她娇弱的身躯似是那荒芜的山岳,漫山遍野的,皆是这种花。
花叶不相见,蕊根如箭血。
血瓣相须而分,形似锋剑,盘踞而起,又像极了一座绯红血台。
少女知得,此花名为彼岸,颜红之彼岸花,则为九重炼狱之花,象征死亡与痛楚。
渐渐的——
一身白衣尽为血红所染,纯白之衣已然化作血衫,裙摆之下,浓郁的血珠滴了下来。
“我是……”
少女凝望着从镜中钻出的自己,那双极黑的眸里,照出的是一身血衣的她。
“魔……”
她呢喃着,茫然着。
扼住自己脖颈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下,但那本该雪白的脖颈上,却留下了一道深红的手印。
从镜中钻出的段星辰朝着少女露出了不可名状的微笑,双手捧起少女的面颊。
“是的,你是魔。”
她看向四周,仿若是要将这等景象全数展现给少女一般。
“看看吧……这里……便是你诞生的地方。”
“这里……”
少女向四周张望而去。
视线所到之处,乃是一片无可言语的炼狱之景。
天空的血雨打落在她湛蓝的发丝上,将那瀑布般的青丝全数染红。
她看到远处的森森白骨,筑成了一座城。
她看到脚下的死尸,其腐烂的血肉铺成了一片死土,毫无生机。
她看到天边飘散的残魂,惨叫着,哀嚎着,没有任何目的地游荡着,疯了似的,胡乱地冲撞,企图从这等破损不堪的痛楚中解脱。
她还看到死土被开了一道大口子,从里面窜出来的,是如江流海水般汹涌的血浪。
那是从被割破的伤口处流淌出的血……猩红的,暗红的,粘稠得像是踏入其中便无法脱身的血……
滔天的浪,震地的潮。
把那座高高的白骨城给淹没了。
“这是……什么……?”
少女不明白。
她不懂为何自己会看到这如同地狱般可怖的景象。
而镜中的段星辰,却为她解答了这个问题。
“这是你的出生之地——”
“虚渊。”
少女紧盯着那朝自己滚滚而来的血浪,想跑,却跑不掉。
面颊被那双手给托着,她挣脱不了。
“虚渊……”
“是的。”笑容浮现在【段星辰】脸上,她伸出手,抚摸着少女的脸颊,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绝美的艺术品:“你这张脸,是由虚渊里的三千魔族之皮囊所炼——”
那只手慢慢下滑到她的胸口,轻抚了一把心脏所在的部位。
“你这颗心,是由三万魔族的魔丹所凝——”
手渐渐下移,慢慢地移动——
“你这双臂,是由七千魔族的灵根所铸——”
“你这双腿,是由一万三千魔族的脉络所束——”
“你这副躯干,是由两万一千魔族的内脏所造——”
紧接着,那只冰冷的手,移动到了少女的小腹。
“你这灵根,是由四万六千魔族的精血所成——”
“你这经脉,是由五万五千魔族的干尸所化——”
“你这神魂,是由十万魔族的神魂所衍——”
“为了让你承载古魔之血,你的诞生牺牲了多少同胞的存在,你的父母也为此献出了自己的一切……”
“而你——”
【段星辰】一把拽住少女的肩膀,将她拽到自己面前,硬生生让她注视着自己那双极黑的眼。
她仿佛对少女深恶痛绝般,怒声大骂:“却去在意那所谓的圣女之身,真是可笑至极!”
“若非那圣羽宗宗主神通惊人,压制了你的先天魔体,你自诞生那日,便该入魔,又何来如此之多繁杂之事?!”
“看看这血河,看看这骨城,看看这尸地!看看清楚——这片尸山血海乃是因你而成!”
“你可以有别的身份,你可以是某个宗门的修士,你可以是店铺的主人,你甚至也可以是街头卖艺的小贩,但你不能忘记你的根本,你的命运。”
“你是魔!你是古魔!一旦觉醒,你便回归根本,去完成你的使命!”
“现在——”
【段星辰】注视着少女,向她提出了最后的问题——
“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谁?
少女又一次听到了这个问题。
她到底是谁。
圣羽宗的圣女?
身兼古魔之血的魔?
她开始不明白了。
一个是根本中的根本,她与生俱来的命。
一个是她历经人世之后,从他人那里得来的名。
她应该选择哪一个?
犹豫之际——
那滔天的血海,已然翻滚起汹涌的波涛,将少女彻底吞没在鲜血之中。
在这片象征着死亡与痛苦的海洋里,少女缓缓开口——
“我是……”
“魔族的……”
【把嘴闭上!!】
倏然间,少女耳边响起了青年的声音。
但是……和之前那个男人的声音不一样。
这一次的声音……
很熟悉。
她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一道影子。
她遗忘了很久,又一直想去追寻的影子。
【老子当了你这么多年的哥哥,就算不是亲的,你也得听我的话!】
青年看上去……好像很焦急。
【赶紧跟我走,星辰,听话!】
【就算你留下来,宗主也不会高兴,现如今恶魔来袭,你的安危是必须保全的!】
【快跟我走!这个世界不管死谁都照样转,但唯独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你哥我的世界就他娘的转不动了!】
【跟我走,快跟我……】
噗嗤——
有什么东西,扎进血肉的声音。
这一刻,少女回想起来了。
自己一直以来都想见到的,想回忆起来的,失去的那道影子。
那个挡在自己面前,被无数根黑刺洞穿了肉身,连灵根都被刺穿,全身皆是血窟的身影。
段星耀的身影。
【星辰……】
【你一定要活下来……】
【一定……】
“啊,和你约好了哦。”
…………
…………
…………
魔邪戾门前。
布着万千法阵的漆黑圆台前,名为萧媚的魔族脸上癫狂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她看着那仅仅剩下双眸未被黑泥侵蚀的段星辰,脸上的笑意渐渐转变为无法理解的茫然。
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一样。
“为什么……?”
她拼命地摇着头,向后倒退了数步,惊愕万分地盯着段星辰。
“为什么……为什么不继续了?”
“明明只差一点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媚愕然一惊,紧接着便将愤怒恼火的目光投射向了云平。
她死命地盯着这白衫青年,好似要用眼神将他碎尸万段一般。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云平无辜地摊开手,朝着萧媚露出了人畜无害的表情。
“我说大妹子,无凭无据的可别赖人啊。”
“除了你之外……不可能有别人做了手脚,肯定是你,肯定是你!”
“比起去想到底是谁干的,我建议你还是先想想办法吧。”
云平朝着段星辰所在的方向使了个眼神,笑道:“要不然的话,又有一只蝴蝶要破茧而出了哦~”
萧媚闻言一愣,连忙向段星辰望去。
咣当——
她的眸子里浮现出无比的震惊之意,不停地摇着头,企图否认这一切。
“不可能的……不可能……她怎么可能……”
“入魔……停止了……”
是的。
咣当——
束缚着少女的漆黑镣铐被硬生生地粗暴挣脱开来,被黑泥包裹住的段星辰低沉着脑袋,全身颤抖着。
她根本不在乎所谓的疼痛,哪怕在挣脱镣铐的时候,直接令手腕的骨头都被碾碎,严重擦伤了外皮,鲜血也随之流淌下来。
但她不在乎。
她的双手死死地扣住那仍然在试图往双眸上爬的黑泥,竭尽全力地将其给扯了下来。
段星辰那白皙的皮肤都被撕扯,雪白的面颊上全是鲜血,无数的伤口在其脸上浮现。
这对于女孩子而言,与毁容无异。
然而她做得如此干脆,如此利落。
“不可能……不可能……”
萧媚疯狂地摇着头,当下疯狂地输出自己的魔气,企图唤醒那癫狂的黑泥,继续吞噬段星辰。
可哪怕萧媚的魔气再多,段星辰的手却依然不断地将那些碍事的黑泥扯开。
撕拉——
每扯开一次,她的肌肤就会被扒开一层,鲜血不停地飞溅出来——可她毫不在乎。
那被血液染成朱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了那积蓄许久的声音。
沙哑,但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力。
“我是……”
“圣羽宗圣女……圣羽宗宗主亲传弟子……”
“人族修士……圣羽宗长老段星耀的妹妹——”
“段星辰。”
她双脚猛地一用力,将那碍事的镣铐彻底挣断。
满身是血,狼狈不堪,衣衫凌乱破损的少女,从黑泥中走了出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在众人愕然万分的注视之下,身上的血液慢慢蒸腾成气体,逐渐消失不见。
话虽如此,可那骇人的伤口却依然存在着,只是她的肉身看上去更白净了一些而已。
“不可能!”
萧媚厉声大喝,她不信,不信会有这种事!
她指着段星辰,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一样。
“你是魔啊,你体内流着古魔的鲜血……化魔是你的使命,你与生俱来的使命就是如此,你怎能……你怎能……”
“真吵啊。”
段星辰抬起头,望着萧媚,“这种话我刚才在某个对方已经听过一遍了,说实话……稍微有点烦人。”
“我就是我……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况且——”
“我怎么可能会堕落到和杀了我哥的恶魔为伍?倘若那就是我的命运的话……”
她的右手赫然泛起一道白光,白光之中浮现而出的,是一柄锋锐的长剑。
她紧盯着萧媚,颤抖着将剑举起——
强颜欢笑道:“不好意思啊……”
“命运这种东西,还不如我那个变态哥哥的变态言论有意思呢。”
“愚蠢!”
萧媚后退一步,狞笑着望着向自己举剑的段星辰,“今日你不想入魔也得入,你的性命现在可是掌控在我的……”
手上——
二字未出。
一只手便按在了她的脸上。
“你们魔族的话,都这么中二病嘛……”
平淡的声音响起,萧媚整个人都被白衫青年按进了那漆黑圆台里。
她双眸愕然圆瞪,下意识地便想催动神魂拉段星辰陪葬,但让她感到不解的是,自己的神魂在这一刻……
竟然动弹不了半分!
为什么……为什么?!
见自己无法让云平付出代价,她便立刻大吼一声。
“小华!动手!”
名为小华的狐妖反应十分迅速,在萧媚被动手的瞬间,她便缓过神来,准备通过韩舞和的神魂,引爆那曹清罗的性命。
但是在那之前——
在她催动魅惑之法的那一刻,她赫然看见了一双黑色的眼。
只是不经意看了一眼,她的念头便瞬间被彻底夺取,意识彻底化作虚无,而那神魂更是完全失去了自主权,化作了那双眼睛的傀儡。
而没有得到任何指令的韩舞和则是扑通一声跪倒下来,如同木偶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华?!”
见到面前的曹清罗仍然安然无恙,无法看见身后发生什么的萧媚惊愕地瞪大了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小华连一个念头难道都发不出?
为什么?
“之前听你叨逼那么多,还以为多多少少能透露点那个女人的信息的,结果你扯了半天犊子,全是废话。”
白衫青年蹲坐下来,一只手按着萧媚的脸,吊起了死鱼眼,感到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不然你以为,就那狐妖那点小媚术,有我一道眼神的魅力大?真当我以前泡妹子那点功夫是白学的啊?”
“而且……看样子那个女人没有告诉你,我具体是谁啊……”
望着那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眼神,萧媚这才想起来了。
曾几何时,与那位大人的对话——
【云天学院的那位院长,是这次行动最大的阻碍】
【他是什么人物?】
【圣人曹清罗之师】
【什么?!曹清罗之师……文帝……他不是应该已经地了吗?】
【曹清罗能成就今日之名,乃是承百家师,受百门恩的结果,他的老师并未只有文帝一个】
【如是说来……那院长并非文帝……而是什么别的隐世大能?】
【谁知道呢,没准他就是文帝……也说不定哦~】
萧媚单知道这云平乃是曹清罗之师,却不知晓云平的真实身份。
或者说……她不信。
可眼下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却由不得她不信。
“你到底是谁……?!”
萧媚试着挣扎,可体内的魔气、灵元、神魂、造化……全部都被封锁得干干净净。
甚至连这具肉身都好似不是她的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面对萧媚的问题,云平咧嘴一笑。
“我说我只是个路过的假面骑士,你信吗?”
……
只是此玩笑之言刚落,众人便感到脚下的圆台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摇晃。
段星辰整个人脱力地倒在地上,整个人面色苍白无比。
伤口仍然流着血,但这血液却被蒸腾成了气体,并溢散在四周。
叶雨蝉等人呆愣地注视着脚下那慢慢浮现出猩红法阵的圆台,表情不免有些错愕。
怎么回事?!
哪怕是云平也不禁皱起眉头,目光落在了段星辰先前洒下的鲜血上……
这漆黑的圆台……似乎在吸收这些鲜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萧媚仿若明悟了一般,突然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虽然没有彻底入魔,但她体内的已然少许觉醒的古魔之血还是引动了这魔邪戾门!”
“先古魔……还是会苏醒!哪怕只有一位,那也是拥有半仙之能的先古魔!哈哈哈哈哈……”
半仙!
叶雨蝉等人闻言一惊,赫然发现四周的八碌猩柱的其中一根,突然开始膨胀,紧接着又爆裂开来。
那膨胀爆炸的血雾和成百上千的恐怖魔气漫天飞舞,并像是找寻到了目标一样,飞速冲进了那魔邪戾门之中!
而众人脚下的漆黑圆台上,猩红的法阵也开始飞速运转,段星辰那些蒸发而出的血汽竟也慢慢融入到了这法阵中去!
望着这方天地凌乱混沌的模样,无力地坐在法阵内的段星辰咬了咬牙,不甘地锤了一下地面。
“还是……还是慢了一点……”
“如果我能再快一点从中醒悟过来的话……”
是的。
倘若她再有勇气一点,在面对那所谓的命运时,毫不犹豫地选择反抗的话……
或许结局就不会是这样了。
那漆黑与猩红的漩涡中,一道圆形法阵赫然浮现而出。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第百道,第千道!
无数的阵法,无尽的魔气!
下一瞬,这万千法阵融为一体,化作了那数百米之夸的恐怖圆阵!
而在这圆朕的正中央,赫然显现出了一轮漆黑到极致的巨型漩涡。
刹那之间。
哪怕是三天书院的副院长,有洞虚期巅峰之能的范木甬……也忍不住回过头去,浑身上下打了个冷战。
他感觉到了。
仅仅在这一刻……
出现在那漩涡里的……
是半仙级的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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