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华很难受。
作为风华水月的头牌,她大多时候,都只在众人面前演奏乐曲,偶尔兴致来了,倒也可以舞上几曲。
虽说也有被人点名要求侍奉的时候,但能叫得起她的,定然也不是些简单人物,况且这风华水月在整座襄仁城也有后台罩着,一般若是她不愿,便没人可以逼她就范。
今日老鸨告诉她,让她准备好迎接那位公子的时候,风华是很情愿的。
毕竟那位公子样貌俊朗,气质不凡,出手阔绰得像是从某些大宗门里走出的大少爷,再加上为人性格倒也温和,撩拨女子的技巧更是炉火纯青,哪怕是见过世面的她,也有好几次在那位公子哥面前感到有些小鹿乱撞。
结果就在刚才,老鸨却通知她,自己被人给截胡了?!
而且一来还是三个!
“唉……真麻烦……”
端坐在仅属于自己的温玉床铺上,有着一头柔顺青丝的女子抿着下唇,俏脸上满是不悦之色。
她一边带着些许怨气,一边为自己擦上胭脂,涂抹着俏脸上那几抹苍白,使其变得红润几分。
风华在风华水月里呆了约莫有五年了,这五年里,遇到的大大小小的客人那是数不胜数,但三个人一起点名她……这事儿她还真没遇见过……
该不会……
涂抹胭脂的手突然停在半空,具有相当丰富经验和知识的风华下意识地联想到了四个人在一张床上的景象。
——该不会是要三个人一块儿来吧?!
自己能受得住么……以前跟客人“玩闹”那撑死了也就是一个一个啊……三个人一起是不是稍微有点……
自己又不是什么马,能给一堆人骑着……
“要不……推掉?”
转念一想,好像也不太成。
这要是把那三位出手阔绰的有钱人给拒绝了,没准到时候风华水月就得受点麻烦。
虽然风华水月背后有个大势力撑腰,但自己肯定少不了些许麻烦,老鸨估摸着也得骂自己一顿。
直接拒绝那肯定是不行,既然如此的话,那便等进了房,等到他们想对自己动手之后,先试着婉拒,倘若对方真的要求过分的话,那自己可就没别的选择,只能开溜了……
很好,就这么办!
下定决心的风华在为自己梳妆打扮完了之后,便带着些许忐忑的心情,走出了房门,来到了老鸨告诉自己的那间房。
站在门外,她隐约看到了三道模糊的身影,不过从她的角度望去,根本无法看清他们的身材,但大抵应该是匀称又有几分纤瘦的。
尤其是其中一人,看上去根木棍似的,上半身完全就是两条平行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呼——”
她做了个深呼吸。
五年来,风华还是第一次这么紧张……
男人真的都是大猪蹄子,居然三个人一起这种丧心病狂的玩法也能想得出来……
一边在心里头骂着那些垂涎自己姿色,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风华一边也默默地感叹自己的容颜。
的确,没办法……谁让自己天生便长着这么一副好看又迷人的皮囊呢?
她慢慢伸出手来,将手按在房门,嘴角近乎是下意识地上扬,此刻的她,充满了气质女人那独特的魅力与自……
嘎吱——
门从内被人拉开。
她一个重心不稳,突然跌进了面前那道人影的怀里。
糟了……上来就被人家占了个便宜!
“没事吧?”
然而,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声音,赫然回荡在风华耳旁。
她神色一怔,连回话都给忘了,呆呆地抬起头,正巧对上了面前那樱发少女的眼。
淡金色的瞳孔中散发出一股傲然的冷冽,玲珑小巧的鼻子微挺,那未曾涂抹任何胭脂水粉的双颊白皙而又光滑,像是人工制造的工艺品般丝毫没有半点瑕疵。
与此同时,风华还闻到了对方身上那股独特的香味——仿若漫天大雪中绽开的绝美雪莲般清冽的淡香。
见风华不回话,樊洛葵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小姐?”
“啊……”风华这才反应过来,但却有点不太舍得从樊洛葵怀中退开:“奴家没事……”
“没事便好。”
樊洛葵说完,便主动地松开了风华的手,这突如其来的冷漠让风华不禁有些呆然。
女的?
而且是比自己还漂亮的女的?
——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只是刚才那一眼,她身为女人却隐约有了一股心脏砰砰跳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再次确认了这并不是幻觉。
然后她就察觉到,整个屋子里,除了她以外的三个人,全都是女性!
并且长得还都不差……
什么情况?
“坐吧。”
樊洛葵坐在酒桌旁,朝着风华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
风华这会儿还没从错愕中反应过来,走起路来人都有些飘。
她都忘了自己是怎么从门外走到酒桌旁的了,只知道意识恢复的时候,眼前的小茶杯里已经被沏满了茶水。
“请。”
樊洛葵将茶杯推到她面前。
这一幕落在叶雨蝉眼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两人根本不是在青楼里,而是在审讯室里的错觉。
推个茶,再给你送个猪排饭的女检察官什么的……
而风华更是直接魔怔,以前只有她给人倒酒沏茶的份,今天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主动沏茶给女怜的人……
“谢谢……”
一股莫名的违和感浮现在心头,风华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过来干嘛的了。
她迷迷糊糊地就喝了茶,感觉整个人都好像在被樊洛葵带着走。
正当她打算搞清楚状况,或者说几句话来抢回主导权的时候,樊洛葵却再度开口。
樱发少女的声音,至始至终都是那样毫无波动——
“咱们就长话短说了,虽然我们明面上是来嫖的,但实际上,我们只是来搜查情报的而已。”
“情报?”风华有些搞不太懂:“什么情报?”
樊洛葵双手十字交叉,神色倏然间变得格外阴沉:“一些很重要的情报。”
望着那瞬间锋锐起来的眼神,风华猛地吸了口气,俏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几抹骇然之色。
她突然在想自己是不是莫名其妙地卷入到了什么事件里去,眼前这位样貌惊人的美人穿着打扮古怪也就算了,而且浑身上下还透露着一股相当危险的气息。
“那个……”风华咕咚地把茶水一饮而尽,嘴角带着苦笑:“姐姐啊,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稍微有点名气的女怜,这……什么重要的情报……我也不知道啊……”
“我还没问你是什么情报呢,别这么着急。”
樊洛葵淡淡地笑了笑,紧接着又不紧不慢地给风华倒满了茶水。
望着那慢慢满载的茶杯,风华的表情越发地紧张。
“我……我只是说……我知道的东西太少……这……可能不能给你们什么有用的信息啊……”
——这番话显然是在试图撇清关系。
不好,这一幕让叶雨蝉越来越有既视感。
联合樊洛葵扫黄大队长的身份,叶雨蝉总觉得现在像是扫黄队长正在审讯室审问……
“说了不要着急。”
作为昔日的审判队队长,樊洛葵应对这些想要保住自己而竭力撇清关系的人,相当有经验。
“我就明说了,你可知道段家的三公子段玉?”
“段玉?!”
风华的脸色倏然一变,眼神中除了对樊洛葵的忌惮之外,还多了几分惊疑:“你们是冲着他来的?”
“差不多。”樊洛葵没有任何撒谎的意思,而是像个没事人一样,面无表情地为自己倒满茶水:“而且看你的反应,你应该知道段玉的一些事。”
“这个……”
明明只是说了没几句话,风华便感到有些口干舌燥,当下又将面前的茶水喝去了一半。
她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太敢抬头看樊洛葵那张冰冷至极的表情:“只是,稍微知道一点……因为以前,他偶尔会来我们这里……”
樊洛葵紧蹙双眉:“只是偶尔?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来这里的人,大多是什么样的男人。”
风华无奈地苦笑一声:“说是这么说,但……那位段公子……的确来得很少……而且时间也不固定……真要说起来,也不算我们这里的常客。”
不算常客……
樊洛葵回过头,与叶雨蝉、张若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那抹疑惑。
紧接着她便再度转过头来,将茶水一饮而尽。
“仔细说说看,那位段玉公子是怎样的人。”
“他……”风华说到这里,顿了顿,瞳孔微微向左挪移了几分,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为人如何……”
得到了不想要的回答,樊洛葵倒也不着急,而是继续斟茶。
只是当她倒满了自己的茶杯后,风华和樊洛葵都意识到,这茶壶里的茶……已经所剩无几了。
风华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茶杯中那快要见底的茶水,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樊洛葵微笑着将自己的茶杯推了过去,笑道:
“不着急,你慢慢想,总会想到一点他的特质的。”
“我……”
风华望着那茶杯,又看了眼已经所剩无几的茶壶……目光最后又落到了酒桌旁的那柄漆黑的刀鞘上,表情渐渐凝滞。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喝了口茶,紧接着神情复杂地说道:“我也只能大概想起一点……”
樊洛葵的笑容渐渐收敛——显然她先前的微笑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表现。
“说说看。”
“那段少爷……”风华慢慢闭上了眼,回想起那本该被遗忘的往事:“真要说起来,应当算是个正人君子。”
樊洛葵皱起眉头:“来青楼的正人君子?”
“不是这样的,他来青楼,并非是像那些娼客一般追求短暂的刺激,他来青楼,只是为了一个女子。”
“女子?”
说到这里,风华的神情渐渐低落下来:“是个不怎么出名的女怜,我记得她应该是叫悦儿……她的真名我不知晓,在我们这儿,都是用化名互相称呼对方的。”
“我听过悦儿所过段公子的事,他们似乎是在一场烟火大会上结识的,她溜出去看烟火的时候,遇上了歹人,正巧被路过的段公子救了,便就此相识了。”
“然后那位段公子自那之后便一直来这里?”
“也不是……”风华摇了摇头,紧接着倒抽了口凉气,像是在回忆什么:“我记得,悦儿那时只是个乐怜,因为是从偏远地区来的,很多礼数都需要嬷嬷去教,所以刘姐便让她先当乐怜。”
“似乎是有一次段公子陪着他的朋友来到此地,正巧悦儿便在弹琴,他们二人都对琴艺颇有兴趣,便就此熟识,在那之后,段公子便隔三差五地来这里一趟,也只是跟她探讨琴艺而已。”
“一来二去,时间久了,悦儿便与段公子熟识了,便会时常写信给段公子,我读过她的信……真的很像是个小孩子写的,有点青涩懵懂的味道。”
“段公子也会给她寄信,他说他很喜欢悦儿的琴艺,但悦儿这丫头却把后三个字给划去了,然后抱着信在床上打着滚。”
说到这儿的时候,风华不免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她和悦儿关系很好,应该算是整个风华水月里,与悦儿关系最好的人。
樊洛葵听到这里,愣了几秒,旋即又问道:“既然二人关系如此密切,为何那位段公子不将悦儿小姐赎回去?”
“实际上,悦儿跟我提过此事……”风华的嘴角挂着浅浅的苦笑,手里捧着温热的茶杯,目光中尽是温和:“她那天很兴奋地告诉我,说段公子在信里说了要赎她回去,让她等一等。”
“或许是因为段家……是个庞大的家族吧,段公子不知为何,我猜,可能是因为某些事务缠身,或许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不太方便,现在想来,我大概明白了他没有直接来赎走悦儿的原因了。”
樊洛葵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但还是问道:“什么?”
风华看了樊洛葵一眼,到了这一步,她也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意义了。
“因为他是有婚事之人。”
——果然如此。
樊洛葵并未露出惊愕的表情,眼神中却已满了了然之色。
风华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似是惋惜:“悦儿在那之后,一直在等他,等他过来赎回自己。”
“段公子应该是因为有婚事吧,这我也不太清楚,但倘若段公子真的是悦儿口中那位风度翩翩的俊郎的话,应该是不会因为别的事而刻意诓骗悦儿的。”
“因为婚事,所以从青楼里赎回一名少女这件事,绝对不能被传出去,所以段公子应该花了很大的功夫和时间,处理好了之后,这才来了我们风华水月。”
“但是……”
转折词一出,樊洛葵三人的表情都不约而同地沉重了几分。
她们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恐怕不会那么让人开心。
风华深吸了一口气,但出乎意料的,她的表情并未有太大的变化,而是淡淡地说道。
“但是他来晚了一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悦儿觉得自己被骗了,心灰意冷了,但事实就是这样——悦儿在段公子来的前一天,被别人赎走了。”
“按照常理而言,倘若女怜自己不愿,是可以拒绝赎身的,刘姐对我们很好,也知道我们大多都是些苦命人,因此哪怕是赎身,也要过问我们的意见……”
风华说到这里,不禁咬了咬下唇:“就算是来之前,她还告诉我,倘若你们要用强,就一定要叫她,她会帮我摆平的呢……”
结果没想到遇见的是三个美人啊……
不过樊洛葵关心的,显然还是前面几句话。
她似乎有些不太能理解:“按照你的说法,那悦儿小姐是愿意被别人赎走的?”
“是的。”
“不是因为对方是什么你们无法对抗的大宗门之类的?”
“我想,应该不是……”风华摇了摇头:“我记得那一天,悦儿并没有什么悲伤的表情,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已经死心了吧。”
“她那时,并不知道段少爷还有个未婚妻子,莫说是她了,在近日段家和苏家公布联姻的时候,我们才知道了这件事……”
靠在墙边的张若雪吐出一口浊气,语气沉重:“所以……她错以为段少爷对她只是玩玩,便心灰意冷地跟着别人走了……”
“我猜,应该是这样没错……”
风华也不太肯定。
实际上,她到现在还记得,在悦儿被赎身的前几天,那期待满满地挥着小拳头,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的模样。
时至今日,悦儿应该已经有了二十,但在五年前,她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一个刚刚迈入青春年华的,懵懂的孩子。
那个抱着信纸,每天晚上在床上打着滚,虽然经常会吵到风华休息,但看到她那张满是喜悦和激动的脸庞后,气也都消了。
她是个苦命的孩子,是被父母卖到青楼来的,年纪虽小,但颇有姿色,她的父母凭借自己女儿那卓越的美貌,赚了一大笔钱,自那之后,便消失了。
“原来如此……”
事件,樊洛葵大抵明白了。
虽然还有几个疑点没能得到解答,但段玉此人与悦儿的事,她大概有了个印象。
她不觉得风华在说谎,从言行举止之间,风华表现出的都是在回忆过去,而不是在凭空地捏造。
况且她们只要再找几个女怜,对一下口供,便可以知道风华到底有没有在说谎——而风华自然也能猜到这点,因此应该没有任何说谎的必要。
换而言之……
那段玉,不仅不是个披着翩翩公子哥外皮的人渣,反而也是个苦命的人。
这样一来,段玉与那女子在矮亭里的对话,也解释得清了。
谜题已经解开,可樊洛葵三人脸上却根本没有任何喜悦的感情。
“那个,我说完了……”
风华深吸了口气,有些忐忑地望着面前若有所思,神色越发凝重的樊洛葵,试探性地问道:
“我可以走了吗?”
——当真是如同审讯犯人一般。
意识到再留下她也没什么用处,樊洛葵便点了点头。
“可以,你走……”
话音未落。
走道上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躁动声。
下一秒。
砰!
大门被相当粗暴地推开。
“小爷我今儿个就要看看,到底是哪些小兔崽子敢跟我……”
带着嚣张跋扈的狂气,有着清秀面庞和纤瘦身姿的青年,看见了房屋里的四位美人。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就连身后的那位老鸨神色也变得格外古怪。
而更加神奇的是,他很快便注意到了樊洛葵三人,神情倏然间就跟见了鬼似的。
“你们……怎么在这儿啊……”
名为蓝天一的少女,以娼客的姿态,呆呆地站在门外。
————
超~~~长章。
理论上来说,更完这章就没了……
但我还是打算看你们的诚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