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景元村的事件,暂且宣告终止。
虽然最终一切主谋张小寒还是逃离了景元村,但至少,村民们都遗忘了这段可怖的过往,甚至于——他们所有人也只是觉得做了一场很漫长很漫长的梦,只是颇感身体虚弱,并无大碍。
值得一提的是,张小寒不知为何,在所有村民心中都消失了。
是的,消失。
就像是从未出现过此人一般。
是日,张若雪望着平躺在自家床上歇息,面色仍旧有几分惨白的樊洛葵,坐在自家破旧的木屋里,眼神不禁有些迷离。
他倒吸一口凉气,身侧坐着的,是刚刚从蛊虫控制中苏醒,全然一副不知所措的张家夫妻。
回想起先前与父母的对话,张若雪心中的迷惘仍未打消,她伸手夹起一块瘦肉,放进自己碗里。
“娘,你真的不记得小寒了?”
“娘已经和你说了三遍啦……”老妇人脸上带着忧愁的担扰之色,生怕张若雪出了什么毛病,“娘真的不记得有小寒这个人,我们家明明只有你一个女儿呀。”
男人见状连忙凑到张若雪身边,伸出粗厚的满是茧子的右手,摸了摸张若雪白嫩的额头。
在确认自家女儿脑子没发烧之后,男人疑惑不解地咋舌起来。
“也没生什么毛病,为什么雪儿你总觉得有这么个不存在的人呢?”
——因为他在不久之前控制着你们的神魂呢。
这种话,张若雪也只能在心头说说。
真要吐出来,不知道一向关心身体健康的二老会不会急得要找其他修士去帮忙他们驱邪。
这可不是假的,要知道在张若雪拜入雷羽宗门下之前,她可亲眼见过那些自称仙人的江湖骗子来她们家捣鼓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说是驱邪,实际上根本没什么卵用。
张若雪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无论怎么去想,她都搞不明白为什么张小寒要抹除自己在村民们中的记忆。
是的,她可以肯定,之所以村民们都不记得张小寒的存在,那就说明张小寒主动抹除了他存在过的痕迹,这对于先古时代的天魔而言,应当不算困难。
只是……为什么?
张若雪不清楚,同样,樊洛葵也不清楚。
可我们的张师姐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女人,她转了个方向问道。
“那……你们可还记得村子里来过一位修士?”
“修士?”老妇人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喔,雪儿你说的是那位神仙大人吧!”
神仙……
她倒是记得张小寒说过这村子里来过一位造福村民的修士,但那很有可能是用来诓骗自己进入洞穴的谎言。
然而老妇人的表情却不像是在说谎,眉开眼笑地朝着张若雪笑道。
“诶呀,雪儿你是不知道呀,那位神仙是真的神仙,不仅一下子驱散了村子里的瘟疫,还帮着我们搞定了那些前来抢劫的匪徒呢!”
“瘟疫?匪徒?”
张若雪有些蒙圈了,这俩事情她怎么一个都没听说过。
见到自家女儿那般呆滞不解的模样,张父凑上前,兴致勃勃的样子,眼中还带着对那位尊贵“神仙”的敬佩。
“那是雪儿你刚走没多久之后发生的事啦,先是村子里不知怎的爆发了一场瘟疫,请了好多村子里的大夫都说没辙,而且大家还发现,那些因瘟疫而死掉的尸体呀,就算焚烧了,留下的灰也可能会传播感染!”
老妇人连忙点头,满脸惊恐,“那时候要不是那位神仙来了,说他有办法帮我们去除瘟疫,手一抬,一道神光闪过,所有尸体都消失不见了,哎哟,然后我们这儿的瘟疫就消失了!”
这听着怎么这么玄乎?
张若雪甩了甩脑子,心中对于那名修士的真实存在性感到了一些疑惑。
但眼下很显然还有另外一个大事件。
劫匪。
要知道景元村所在的地段向来称得上是和平,隔壁还有景林城城主在,治安方面理论上来说根本无需担心,这也是为什么张若雪自打记事以来,景元村就没有遭受过任何袭击的原因。
然而现在母亲却说景元村遭到了劫匪袭击?
“是呀,雪儿,那时候你不在,我们都慌死了,那批劫匪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说的话也是胡言乱语……而且看上去一个个都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张口就要钱,要是不给钱,他们就杀人!”
“然后还是那位神仙——”男人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感慨,“那位神仙,随手几招,就把那些劫匪的膝盖给打了个粉碎,将那一批劫匪全都给弄死了!”
……
膝盖打碎?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张若雪回过头,与正眯着眼,但神智仍然清醒的樊洛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
粉碎的膝盖,被杀死的劫匪,因瘟疫而死去的村民……
如果将这些与洞穴中那些尸体联系在一起的话……
——难不成张小寒并没有真的虐杀那些发现他身份的村民,那些尸体实际上是被粉碎了膝盖骨的劫匪,和感染了瘟疫后死去的村民?
……
这……应该不会吧?
樊洛葵下意识地就认为这是张小寒对整个景元村植入的谎言,毕竟人家可是先古时代的天魔,残杀无辜,暴虐嗜血才是他们的代名词!
为了杀人,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为了养虫,他们什么恶事都能做!
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樊洛葵不信,不代表张若雪不信。
她总觉得张小寒还是张小寒,只不过是回想起了自己是先古天魔的身份,那些作为人类的岁月他并没有忘记,而是竭尽全力地想要埋藏在心中。
要不然的话,张若雪可不信,一个残酷暴虐的天魔,如果想要吸吮神魂的话,整个景元村早就变成死村了,不然为什么村民们的神魂只削弱了一丁点,撑死了睡两觉就能恢复。
而且真要养虫,直接放那只变神期虫魔出来大吃特吃不就好了,为啥还要把它扔山洞里?就那虫子的体型,就寥寥几十人,怎么看都不够两年份的粮食吧?
估摸着那巨型虫魔每天都是挨着饿的……
挠了挠头,暂且先将张小寒这家伙的事儿抛到脑后去,张若雪凝望着自己那仿佛有话要说的父母,微微一笑。
“罢了罢了,我只是稍稍问问而已。”她夹起菜,微笑着往母亲的碗里放,“来,娘亲,吃菜。”
老妇人明显还是很担心张若雪:“雪儿,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一定要和娘亲说啊……娘亲虽然是一介凡人,但至少活得长,能给你点意见什么的……”
“好了,娘,我没事。”
带着勉强的笑,张若雪望向窗外明亮的烈日,嘴角微微抬起。
“只是觉得,他果然还是那个憨厚的傻小子。”
男人和老妇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张若雪口中的“他”说的是谁,眼下却也不好问出口,只好默默地餐桌上,扒着饭。
…………
翌日。
在景元村呆了快要三天的张若雪决定离开。
樊洛葵在这段时间里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因裂空刀意而损坏的经脉倒也没什么太大影响,撑死了也就让灵元力运转速度减缓几分——当然,虐个白天时间的张若雪还是没什么问题。
二人在稍微打点了一番事情之后,便决定离开景元村。
在和张父张母来了一段很煽情的告别之后,张若雪噙着泪水,与樊洛葵一起行走在景元村那泥黄色独特的街道上。
此刻,灼热的太阳正无私地散播着耀眼的光。
孩童们手里持着怪异的草木,不停地追逐打闹着,时而发出嬉笑的声音,时而又发出少年那相当有气势但仍显稚嫩的喊叫。
老人,则是安静地躺在椅子上,照着太阳。
“呀,这不是小雪儿嘛?”
正快要出村时,一位体态佝偻的老者突然叫住了张若雪。
张若雪回过头,不出意料之外地见到了这道声音的主人。
林奶奶。
她嘴角泛起一丝浅淡的微笑,“林奶奶好~”
“欸,真乖!”林奶奶嘿然一笑,露出两口参差不齐的黄牙,两眼眯成一条细缝,“还记得林奶奶啊。”
“那当然不能忘了。”
张若雪笑了笑,凑到林奶奶面前,神识在她年迈衰老的体内掠过。
以她的身体,只能撑半年了。
——和之前一样呢。
“嘿嘿……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呀。”林奶奶挥着手,脸上带着坦率的笑容,“不过呀,林奶奶也活不久咯,也不知道雪儿下次来村子里,我能不能再见到。”
张若雪眼神兀然一沉,旋即又强制自己抹上一层笑容,眼中的悲伤却不曾消失,“没关系的,林奶奶,你别说这种话,下次我来,一定能看到您。”
“哎呀,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能不知道吗?你也别对我这个老人家多费口舌啦~赶紧跟你旁边这位神仙一起回去吧。”
林奶奶说着,便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转身回屋。
张若雪望着林奶奶越发远去的背影,不自觉地想到了两年前,林奶奶也是这般。
可她却活了下来,活到了现在,活了足足两年,并且还有半年的寿命。
如果不是张小寒植入蛊虫的话……林奶奶恐怕已经……
她想到这里,便不敢再想下去了。
樊洛葵察觉到张若雪异样的面容,出声提醒道:“张师姐?”
“啊……”张若雪回过神来,饱含歉意地看了一眼樊洛葵,“我没事……走吧。”
“师姐还在想……那个人的事?”樊洛葵显然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与之相反的,她很敏感。
张若雪自知自己无法在樊洛葵面前隐藏,便苦笑起来,“是啊,我怎能不想,那个家伙……不仅是个笨蛋,还是个白痴。”
樊洛葵嘴角一抽,“这两个词是一个意思吧。”
“没准是吧。”
张若雪神秘地笑了笑,伸直了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神色也恢复如常。
“好了,咱们现在就回学院吧,估计老师已经准备好揍我们一顿了……”
“是啊……弄出这么大的事……”
一想到之后可能要接受的惩罚,张若雪和樊洛葵都有些害怕。
天知道那个老流氓会做出怎样的惩罚措施……
“到时候再说吧。”
微风拂过少女的秀发,吹过张若雪的面庞。
是的,回去被惩罚的事也好,那个少年的事儿也好——
所有的一切,等时候到了,应该都能解决的吧。
怀揣着如此这般随遇而安的想法——张若雪与樊洛葵二人,正式踏出景元村,向着远处的四合院出发。
但是在那之前,她们俩发现了一件不太妙的事。
“学院……在哪儿来着?”
——只记得来时的路和去雷羽宗的路,对四合院所在地完全没有任何方向感的张若雪,迷茫地看向了身旁的樊洛葵。
而樊洛葵则是倒吸一口凉气,眼神同样无比骇然。
“那个,张师姐……”
二人站在浓密的树林间,同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问题。
“我也是路痴来着……”
——俩路痴都不记得回家的路。


